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○高生

    天宝中,有渤海高生者,亡其名。病热而瘠,其臆痛不可忍。召医视之,医曰:“有鬼在臆中,药可以及。”于是煮药而饮之,忽觉暗中动摇。有顷,吐涎斗余,其中凝固不可解。以刀剖之,有一人涎中起。初甚么麽,俄长数尺。高生欲苦之,其人趋出,降阶遽不见。自是疾间。

○郑德懋

    荥阳郑德懋,常独乘马,逢一婢,姿色甚美,马前拜云:“崔夫人奉迎郑郎。”鄂然曰:“素不识崔夫人,我又未婚,何故相迎?”婢曰:“夫人小女颇有容质,且以清门令族,宜相匹敌。”郑知非人,欲拒之。即有黄衣苍头十余人至,曰:“夫人趣郎”进辄控马,其行甚疾,耳中但闻风鸣,奄至一处,崇垣高门,外皆列植揪桐。郑立于门外,婢先白,须臾,命引郑郎入。进历数门,馆宇甚盛。夫人著梅绿罗裙,可年四十许,姿容可爱,立于东阶下。侍婢八九,皆鲜整。郑趋谒再拜。夫人曰:“无怪相屈耶以郑郎清族美才,愿托姻好。小女无堪,幸能垂意。”郑见逼,不知所对,但唯而已。夫人乃上堂,命引郑郎自西阶升。堂上悉以花罽荐地,左右施局脚床,七宝屏风,黄金屈膝,门垂碧箔,银钩珠络。长筵列馔,皆极丰洁。乃命坐。夫人善清谈,叙置轻重,世难以比。食毕命酒,以银贮之,可三斗余,琥珀色,酌以镂杯,侍婢行酒,味极甘香。向暮,一婢前白,女郎已严妆讫。乃命。引郑郎出就外间,浴以百味香汤,左右进衣冠履佩。美婢十人扶入,恣为调谑。自堂及门,步致花烛,乃延就帐。女年十四五,姿色甚艳,目所未见。被服粲丽,冠绝当时。郑遂欣然。其后遂成礼。明日,夫人命女与就东堂,堂中置红罗绣帐,衾褥茵席,皆悉精绝。女善弹箜篌,曲词新异。郑问所迎婚前乘来马,今在何许,曰:“今已反矣。”

  如此百余日。郑虽情爱颇重,而心稍嫌忌,因谓女曰:“可得同归乎?”女惨然曰:“幸托契会,得侍巾栉,然幽冥理隔,不遂如何?”因涕泣交下。郑审其怪异,乃白夫人曰:“家中相失,颇有疑怪。乞赐还也。”夫人曰:“适蒙见顾,良深感慕。然幽冥殊涂,理当暂隔。分离之际,能不泫然。”郑亦泣下。乃大醼会,与别曰:“后三年,当相迎也。”郑因拜辞。妇出门,挥泪握手曰:“虽有后期,尚延年岁。欢会尚浅,乖离苦长。努力自爱!”郑亦悲惋。妇以衬体红衫及金钗一双赠别,曰:“君未相忘,以此为念。”乃分袂而去。夫人敕送郑郎,乃前青骢,被带甚精。

  郑乘马出门,倏忽复至其家。奴遂云:“家中失已一年矣。”视其所赠,皆真物也。其家语云:“郎君出行后,其马自归,不见有人送来。”郑始寻其故处,唯见大坟,旁有小冢。茔前列树皆已枯矣,而前所见,悉华茂成阴。其左右人传:“崔夫人及小郎墓也。”郑尤异之。自度三年之期,必当死矣。后至期,果见前所使婢乘车来迎,郑曰:“生死固有定命。苟得乐处,吾复何忧。”乃悉分判家事,预为终期。明日乃卒。

○李林甫(一)

  唐李林甫为相既久,自以阴祸且多,天下颇怨望,有鬼灾,乃致方术士以禳去之。后得一术士,曰:“相国豪贵久矣,积怨者亦多矣,为祸之基,非一朝一夕之故。虽然,庶可免者,朝夕之祸也。”林甫曰:“若之何?”术士曰:“可于长安市求一善射者以备之。”林甫乃于西市召募之,得焉,自云:“尝厕军伍间,以善射称,近为病,他无所知。”林甫即资其衣食,月计以给。后一夕,林甫会宴于庭。燕赵翼侍,度曲未终,忽然中绝。善射者异而听之,无闻矣。乃默筹曰:“夜未阑,忽如是,非有他耶抑术士之言耶!”乃执弓矢逾垣以入,伺之,忽见垣之南有一物堕而下,又一人逾来,善射者一发中之,乃惊去。因至林甫长乐之地,见歌者舞者,噤而不能啭其喉,屹而不得翻其袖,寂寂然若木偶状者。因视垣南堕下之物,即一囊而结者。解,其中有数百签,皆林甫及家僮名氏也。于是以名呼,一一而应,遂宴饮如初。其明日,术士来,且贺曰:“赖此人,不然,几为所祸,乃负冤而死者也。明公久专机要,积戾万状。自兹十稔,乃非吾之所知。”其后林甫籍没,果期十年也。

○窦裕

    大历中,有进士窦裕者,家寄淮海,下第将之成都。至洋州,无疾卒。

  常与淮阴令吴兴沈生善,别有年矣,声尘两绝,莫知其适。沈生自淮海调补金堂令,至洋州,舍于馆亭中。是夕,风月晴朗,夜将半,生独若有所亡,而不得其寝。俄见一白衣丈夫,自门步来,且吟且嗟,似有恨而不舒者。久之,吟曰:“家依楚水岸,身寄洋州馆。

  望月独相思,诗襟泪痕满。”生见之,甚觉类窦裕,特起,与语未及,遂无见矣。乃叹曰:“吾与窦君别久矣,岂为鬼耶!”明日,驾而去。行未数里,有殡其路前,有识者曰:“进士窦裕殡宫。”生惊,即弛至馆,问馆吏。曰:“有进士窦裕,自京游蜀,至此暴亡。太守命殡于馆南二里外,道左殡宫是也。”即致奠拜泣而去。

○浔阳李生

    李生者,贞元中举进士下第,归浔阳,途次商洛。会汉南节使入觐,为道骑所迫,四顾唯苍山万重,不知所适。时日暮,马劣,无仆徒,见荆棘之深,有殡宫在焉,生遂投匿其中。使既过,方将前去,又不知道途之几何,乃叹曰:“吾之寄是,岂非命哉!”于是止于殡宫中。先拜而祝曰:“某家庐山,下第南归,至此为府公前驱所迫,既不得进,又不得退,是以来。魂如有知,愿容一夕之安。”既而闲望,时风月澄霁,虽郊原数里,皆可洞见。又有殡宫在百步外。仿佛见一人,渐近,乃一女子,缕饰严丽,短不尽尺,至殡宫南,入穴中。生且听之,闻其言曰:“金华夫人奉白崔女郎:今夕风月好,可以肆目,时欢再得,原稍留念。”穴中应曰:“属有贵客寄吾之舍,吾不忍去。乖一夕之欢,不足甚矣。”其人乃去,归殡宫下。生明日至逆旅问之,有知者,是博陵崔氏女也,随父为尉江南,至此而殁,遂藁葬焉。生感之,乃以酒膳致奠而去。

○陆乔

    元和初,有进士陆乔者,好为歌诗,人颇称之。家于丹阳,所居有台沼,号为胜境。乔家富而好客。一夕,风月晴莹,有扣门者,出视之,见一丈夫,衣冠甚伟,仪状秀逸。乔延入,与生谈议,朗畅出于意表。乔重之,以为人无及者。因请其名氏,曰:“我,沈约也。闻君善诗,故来候耳。”乔惊起曰:“某一贱士,不意君之见临也。愿得少留,以侍谈笑。”既而命酒,约曰:“吾平生不饮酒,非阻君也。”又谓乔曰:“吾友人范仆射云,子知之乎?”乔对曰:“某常读《梁史》,熟范公之名久矣。”约曰:“吾将邀之。”乔曰:“幸甚。”约乃命侍者邀范仆射。顷之,云至,乔即拜,延坐,云谓约曰:“休文安得而至是耶!”约曰:“吾慕主人能诗,且好宾客,步月至此,遂相谈谑久之。”约呼左右曰:“往召青箱来。”俄有一儿至,年可十岁余,风貌明秀。约指谓乔曰:“此吾爱子也。少聪敏,好读书。吾甚怜之,因以青箱名焉,欲使传吾学也。不幸先吾逝,今令谒君。”即命其子拜乔。又曰:“此子亦好为诗,近従吾与仆射同过台城,因命为感旧,援笔立成,甚有可观。”即讽之曰:“六代旧江川,兴亡几百年。

  繁华今寂寞,朝市昔喧阗。

  夜月琉璃水,春风卵色天。

  伤时与怀古,垂泪国门前。”乔叹赏久之。因问约曰:“某常览昭明所集之《选》,见其编录诗句,皆不拘音律,谓之‘齐梁体。’自唐朝沈佺期、宋之问方好为律诗。青箱之诗,乃效今体,何哉?”约曰:“今日为之,而为今体。亦何讶乎?”云又谓约曰:“昔我与君及玄晖、彦升俱游于竟陵之门,日夕笑语卢博,此时之欢,不可追矣。及萧公禅代,吾与君俱为佐命之臣,虽位甚崇,恩愈厚,而心常忧惕,无曩日之欢矣。诸葛长民有言:‘贫贱常思富贵,富贵又践危机。’此言不虚哉?”约亦吁嗟久之。又叹曰:“自梁及今,四百年矣。江山风月,不异当时,但人物潜换耳。能不悲乎!”既而谓云曰:“吾为蔡公郢州记室,常梦一人告我曰:‘吾君后当至端揆,然终不及台司’。及吾为仆射尚书令,论者颇以此见许,而终不得。乃知人事无非命也。”时夜已分,云谓约曰:“可归矣。”因相与去,谓乔曰:“此地当有兵起,不过二岁。”乔送至门,行未数步,俱亡所见。乔话于亲友。后岁余,李锜叛。又一年而乔卒。

○郭翥

    元和间,有郭翥者,当为鄂州武昌尉。与沛国刘执谦友善,二人每相语,常恨幽显不得通,约先没者当来告。后,执谦卒数月,翥居华阴,一夕独处,户外嗟吁,久而言曰:“闻郭君无恙。”翥聆其音,知执谦也。曰:“可一面也。”曰:“请去烛,当与子谈耳。”翥即彻烛,引其袂而入。与同榻,话旧历历然。又言冥途罪福甚明,不可欺。夜既分,翥忽觉有秽气发于左右,须臾不可受。即以手而扪之,其躯甚大,不类执谦。翥有膂力,知为他怪,因揽其袂,以身加之,牢不可动,掩鼻而卧。既而告去,翥佯与语留之。将晓,求去愈急,曰:“将曙矣,不遣我,祸且及子。”翥不答。顷之,遂不闻语。俄天晓,一胡人,长七尺余,如卒数日者。时当暑,秽不可近,即命弃去郊外。忽有里人数辈望见,疾来视之,惊曰:“果吾兄也。亡数日矣,昨夜忽失所在。”乃取尸而去。

○利俗坊

    民长庆初,洛阳利俗坊有民行车数辆,将出长夏门。有一人负布囊,求寄囊于车中,且戒勿妄开。因返入利俗坊,才入,有哭声。受寄者因发囊视之。其口结以生绠,内有一物,其状如牛胞,及黑绳长数尺。民惊,遽敛结之。有顷,其人亦复,曰:“我足痛,欲憩君车中行数里,可乎?”民知其异,乃许之。其人登车,览囊不悦,顾谓民曰:“君何无信?”民谢之。又曰:“我非人,冥司俾予录五百人,明历陕、虢、晋、绛,及至此,人多虫,唯得二十五人耳。今须往徐泗。”又曰:“君晓予言‘虫’乎患赤疮即虫耳。”车行二里,遂辞:“有程,不可久留。君有寿,不复忧矣。”忽负囊下车,失所在。某年夏,诸州人多患赤疮,亦有死者。

○太原部将

    长庆中,裴度为北部留守,有部将赵姓者,病热且甚。其子煮药于室,既置药于鼎中,构火,赵见一黄衣人自门来,止于药鼎傍,挈一囊,中有药屑,其色洁曰,如麦粉状,已而致屑于鼎中而去。赵告其子,子曰:“岂非鬼乎是欲重吾父之疾也。”遂去药。赵见向者黄衣人再至,又致药屑于鼎中。赵恶之,亦命弃去。复一日昼寝,其子又煮药,药熟而赵寤,遂进以饮之。后数日果卒。

○成公逵李公颜居守北都时,有部将成少仪者,其子曰公逵,常梦一白衣人曰:“地府命我召汝。”逵拒之。使者曰:“冥官遣召一属龙人,汝既属龙,何以逃之?”公逵绐曰:“某非属龙者,君何为见诬?”使者稍解,顾曰:“今舍汝归,当更召属龙者。”公逵惊寤。且以其梦白于少仪。少仪有卒十余人,常在其门下。至明日,一卒无疾而卒。少仪因讯其年,其父曰:“属龙。”果公逵之所梦也。

○董观(一)

  董观,太原人,善阴阳占候之术。唐元和中,与僧灵习善,偕适吴楚间。习道卒,观亦归并州。宝历中,观游汾泾,至泥阳郡,会于龙兴寺。堂宇宏丽,有经数千百编。观遂留止,期尽阅乃还。

  先是,院之东庑北室,空而扃钥。观因请居,寺僧不可,曰:“居是室者,多病或死。且多妖异。”观少年恃气力,曰:“某愿得之。”遂居焉。旬余,夜寐,辄有胡人十数,挈乐持酒来,歌笑其中,若无人。如是数夕,观虽惧,尚不言于寺僧。一日经罢,时已曛黑,观怠甚,闭室而寝。未熟。忽见灵习在榻前,谓观曰:“师行矣。”观惊且恚曰:“师,鬼也。何为而至?”习笑曰:“子运穷数尽,故我得以候子。”即牵观袂去榻。观回视,见其身尚偃,如寝熟。乃叹曰:“嗟乎!我家远,父母尚在。今死此,谁蔽吾尸耶!”习曰:“何子之言失而忧之深乎夫所以为人者,以其能运手足善视听而已。此精魂扶之使然,非自然也。精魂离身,故曰死。是以手足不能为,视听不能施,虽六尺之躯,尚安用乎子宁足念!”观谢之,因问习:“常闻我教有中阴去身者,谁为耶!”习曰:“吾与子谓死而未更生也。”遂相与行。其所向,虽关键甚严,辄不碍。于是出泥阳城西去。其地多草,茸密红碧,如毳毯状。行十余里,一水广不数尺,流而西南。观问习,习曰:“此俗所谓奈河。其源出于地府耶。”观即视其水,皆血,而腥秽不可近。又见岸上有冠带袴襦凡数百,习曰:“此逝者之衣。由此趋冥道耳。”又望水西有二城,南北可一里余,草树蒙蔽,庐舍骈接。习与观曰:“与子俱往彼,君生南城徐氏,为次子;我生北城侯氏,为长子。生十年,当重与君舍家归佛氏。”观曰:“吾闻人死当为冥官追捕,案籍罪福,苟平生事行无大过,然后更生人间。今我死未尽夕,遂能如是耶!”曰:“不然。冥途与世人无异,脱不为不道,宁桎梏可及身哉?”言已,习即牵衣跃而过。观方攀岸将下,水豁然而开,广丈余,观惊眙惶惑。忽有牵观者,观回视,一人尽体皆毛,状若狮子,其貌即人也。良久,谓观曰:“师何往?”曰:“往此南城耳。”其人曰:“吾命汝阅《大藏经》,宜疾还,不可久留。”遂持观臂,急东西指郡城而归。未至数里,又见一人,状如前召观者,大呼曰:“可持去。将无籍。”顷之,遂至寺。时天以曙,见所居室,有僧数十拥其门,视己身在榻,二人排观入门,忽有水自上沃其体,遂寤。

  寺僧曰观卒一夕矣。于是具以事语僧。后数日,于佛宇中见二土偶人像为左右侍,乃观前所见者。观因誓心精思,留阅藏经,虽寒暑无少堕。凡数年而归。时宝历二年五月十五也。

  会昌中,诏除天下佛寺,观亦斥去。后至长安,以占候游公卿门,言事往往而中。常为沂州临沂县尉。余在京师,闻其事于观也。

○吴任生

    吴郡任生者,善视鬼,庐于洞庭山。貌常若童儿,吴楚之俗,莫能究其甲子。宝历中,有前昆山尉杨氏子侨居吴郡。常一日,里中三数辈相与泛舟,俱游虎丘寺。时任生在舟中,且语及鬼神事。杨生曰:“人鬼殊迹,故鬼卒不可见矣。”任生笑曰:“鬼甚多,人不能识耳,我独识之。”然顾一妇人,衣青衣,拥竖儿,步于岸。生指语曰:“此鬼也。其拥者,乃婴儿之生魂耳。”杨曰:“然则何以辨其鬼耶!”生曰:“君第观我与语。”即厉声呼曰:“尔,鬼也,窃生人之子乎?”其妇人闻而惊慑,遂疾回去,步未十数,遽亡见矣。杨生且叹且异。及晚还,去郭数里,岸傍一家陈筵席,有女巫鼓舞于其左,乃醮神也。杨生与任生俱问之。巫曰:“今日里中人有婴儿暴卒,今则寤矣,故设筵以谢。”遂命出婴儿以视,则真妇人所拥者。诸客惊叹之,谢任生曰:“先生真道术者,吾不得而知也。”

○胡㴔

    安定胡㴔,家于河东郡,以文学知名。大和七年春登进士第。时贾餗为礼部侍郎。后二年,文宗皇帝擢餗相国事。是岁冬十月,京兆乱,餗与宰臣涯已下俱遁去。有诏捕甚急。时中贵人仇士良护左禁军,命部将执兵以穷其迹。部将谓士良曰:“胡㴔受贾工餗恩,今当匿在㴔所,愿骁健士五百,环其居以取之。”士良可其请。于是,部将拥兵至㴔门,召㴔出,厉声曰:“贾餗在君家,君宜立出。不然,与餗同罪。”㴔度其势,不可以理屈,抗辞拒之。部将怒,执㴔诣士良,戮于辕门之外。时㴔弟湘在河东郡,是日,湘及家人见一人,无首,衣绿衣,衣有血濡之迹,自门而入,步至庭。湘大恐,命家人逐之,遽不见。后三日,而㴔之凶闻至。

○辛神邕

    平卢従事御史辛神邕,太和五年冬,以前白水尉调集于京师。时有佣者刘万金与家僮自勤同室而居。自勤病数月,将死。一日,万金他出,自勤偃于榻。忽有一人,紫衣危冠广袂,貌枯形瘠,巨准修髯,自门而入。至榻前,谓自勤曰:“汝强起,疾当间矣。”于是扶自勤负壁而坐。先是,室之东垣下有食案,列数器。紫衣人探袖中,出一掬物,状若稻实而色青,即以十余粒置食器中。谓自勤曰:“吾非人间人,今奉命召万金,万金当食而死。食,尔勿泄吾语,不然,则祸及矣。”言讫遂去。是日,万金归,脸赤而喘,且曰:“我以腹虚热上,殆不可治。”即就其器而食,食且尽。自勤疾愈,万金果卒。

○唐燕士

    晋昌唐燕士,好读书,隐于九华山。常日晚,天雨霁,燕士步月上山。

  夜既深,有群狼拥其道,不得归。惧既甚,遂匿于深林中。俄有白衣丈夫,戴纱巾,貌孤俊,年近五十,循涧而来,吟步自若,伫立且久,乃吟曰:“涧水潺潺声不绝,溪垅茫茫野花发。

  自去自来人不知,归时唯对空山月。”燕士常好为七言诗,颇称于时人,闻此惊叹。将与之言,未及而没。明日,燕士归,以貌问里人,有识者曰:“是吴氏子,举进士,善为诗,卒数年矣。”

○梁璟

    有梁璟者,开成中,自长沙将举孝廉,途次商山,舍于馆亭中。时八月十五夕,天雨新霁,风月高朗。璟偃而不寐。至夜半,忽见三丈夫,衣冠甚古,皆被珠绿,徐步而来。至庭中,且吟且赏,従者数人。璟心知其鬼也,然素有胆气,因降阶揖之。三人亦无惧色,自称萧中郎、王步兵、诸葛长史。即命席坐于庭中,曰:“不意良夜遇君于此。”因呼其童曰:“玉山取酒。”酒至,环席递酌。已而王步兵曰:“值此好风月,况佳宾在席,不可无诗也。”因举题联句,以咏秋物。步兵即首为之,曰:“秋月圆如镜。”萧中郎曰:“秋风利似刀。”璟曰:“秋云轻比絮。”次至诸葛长史,嘿然久之,二人促曰:“幸以拙速为事。”长史沈吟,又食顷,乃曰:“秋草细同毛。”二人皆大笑曰:“拙则拙矣,何乃迟乎?”长史曰:“此中郎过耳。为僻韵而滞捷才。”既而中郎又曰:“良会不可无侑酒佐欢。”命玉山召蕙娘来。玉山去。顷之,有一美人,鲜衣,自门步来,笑而拜坐客。诸葛长吏戏谓女郎曰:“自赴中郎召耳,与吾何事?”美人曰:“安知不为众人来?”步兵曰:“欲自明,无如歌以送长史酒。”蕙娘起曰:“愿歌《凤楼》之曲。”即歌之,清吟怨慕。璟听之忘倦。久而歌阕。中郎又歌。曲既终,曰:“山光渐明,愿更缀一篇以尽欢也。”即日:“山树高高影。”步兵曰:“山花寂寂香。”因指长史曰:“向者僻韵,信中郎过。今愿续此,以观捷才耳。”长史应曰:“山天遥历历。”一坐大笑:“迟不能巧速而且拙,捷才知是耶!”长史色不能平。次至璟,曰:“山水急汤汤。”中郎泛言赏之。乃问璟曰:“君非举进士者乎?”璟曰:“将举孝廉科。”中郎笑曰:“孝廉安知为诗哉!”璟因怒叱之。长史亦奋袂而起,坐客惊散,遂失所在,而杯盘亦亡见矣。璟自是被疾恍惚,往往梦中郎、步兵来,心甚恶之。后至长安,遇术士李生,辟鬼符佩之,遂绝也。

○崔御史

    广陵有官舍,地步数百,制置宏丽,里中传其中为鬼所宅,故居之者一夕则暴死,锁闭累年矣。有御史崔某,职于广陵,至,开门曰:“妖不自作。我新居之,岂能为灾耶!”即白廉使而居焉。是夕微雨,崔君命仆者尽居他室,而独寝于堂中。惕然而寤,衣尽沾湿,即起,见己之卧榻在庭中。却寝,未食顷,其榻又迁于庭。如是者三。崔曰:“我谓天下无鬼,今则果有矣。”即具簪笏,命酒,沃而祝曰:“吾闻居此者多暴死。且人神殊道,当自安其居,岂害生人耶虽苟以形见、以声闻者,是其负冤郁而将有诉者,或将求一饭以祭者,则见于人,而人自惊悸而死,固非神灵害之也。吾甚愚,且无畏惮。若真有所诉,直为我言,可以副汝托,虽汤火不避。”沃而祝者三。俄闻空中有言曰:“君,人也;我,鬼也。诚不当以鬼干人,直将以深诚奉告。”崔曰:“但言之。”鬼曰:“我,女子也。女弟兄三人,俱未笄而殁,父母葬我于郡城之北久矣。其后府公于此峻城池,构城屋,工人伐我封内树且尽,又徙我于此堂之东北隅,羁魂不宁,无所栖托。不期今夕幸遇明君子,故我得以语其冤。傥君以仁心为我棺而葬于野,真恩之大者矣。”已而涕泣鸣咽,又曰:“我在此十年矣。前后所居者皆欲诉其事,自是居人惊悸而死。某儿女子,非有害于人也。”崔曰:“吾前言固如是矣。虽然,如何不见我耶!”鬼曰:“某鬼也,岂敢以幽晦之质而见君乎既诺我之请,虽处冥昧中,亦当感君子恩,岂可徒然而已。”言讫遂告去。明日,召工人,于堂东北隅发之,果得枯骸,葬于禅智寺隙地。里人皆祭之,谓之三女坟。自得其宅遂安。

○曹唐

    进士曹唐,以能诗名闻当世。久举不第,常寓居江陵佛寺中亭沼。境甚幽胜,每自临玩赋诗,得两句曰:“水底有天春漠漠,人间无路月茫茫。”吟之未久,自以为常制皆不及此作。一日,还坐亭沼上,方用怡咏,忽见二妇人,衣素衣,貌甚闲冶,徐步而吟,则唐前所作之二句也。唐自以制未翌日,人固未有知者,何遽而得之因迫而讯之,不应而去。未十余步间,不见矣。唐方甚疑怪,唐素与寺僧法舟善,因言于舟。舟惊曰:“两日前,有一少年见访,怀一碧笺,示我此诗,适方欲言之。”乃出示,唐颇惘然。数日后,唐卒于舍中。

○邢群

    刑部员外邢群,大中二年,以前歙州刺史居洛中,疾甚。群素与御史朱琯善,时琯自淮海従事罢居伊洛,病卒,而群未知。尝昼卧,忽闻扣门者,令视之,见琯骑而来,群即延入坐。先是,群闻琯病,及见来,甚喜,曰:“向闻君疾,亦无足忧。”琯曰:“某尝病,今则愈矣。然君之疾,亦无足忧,不一二日,当间耳。”言笑久之,方去。琯访群之时,乃琯卒也。

○李重

    太中五年,检校郎中知盐铁河阴院事李重罢职,居河东群。被疾,旬日益甚,沈然在榻。一夕,告其仆曰:“我病不起矣。”即令扃键其门。忽闻庭中窣然有声,重视之,见一人衣绯,乃河西令蔡行己也。又有一人,衣白叠衣,在其后。重与行己善,即惊曰:“蔡侍御来。”因命延上,与白衣者俱坐。倾之,见行己身渐长,手足口鼻,亦随而大焉。细视之,乃非己行也。重心异之,然因以侍御呼焉。重遂觉身稍可举,即负壁而坐,问曰:“某病旬月矣,今愈甚,得不中于此乎?”其人曰:“君之疾当间矣。”即指白衣者:“吾之季弟,善卜。”乃命卜重。白衣者于中出一小木猿,置榻上,既而其猿左右跳踯,数四而定。白衣者曰:“卦成矣。郎中之病,固无足忧,当至六十二,然亦有灾。”重曰:“侍御饮酒乎?”曰:“安敢不饮。”重遂命酒,以杯置于前。朱衣者曰:“吾自有饮器。”乃于衣中出一杯,初似银,及既酌,而其杯翻翻不定,细视乃纸为者。二人各尽二杯,已而收其杯于衣中。将去,又诫重曰:“君愈之后,慎无饮酒,祸且及矣。”重谢而诺之。良久遂去。至庭中,乃无所见。视其外门,扃键如旧。又见其榻前,酒在地,盖二鬼所饮也。重自是病愈。既而饮酒如初,其年,谪为杭州司马。

○王坤

    太原王坤,大中四年春为国子博士。有婢轻云,卒数年矣。一夕,忽梦轻云至榻前,坤甚惧,起而讯之。轻云曰:“某自不为人数年矣,尝念平生时,若系而不忘解也。今夕得奉左右,亦幸会耳。”坤懵然若醉,不寤为鬼也。轻云即引坤出门,门已扃钥,隙中导坤而过,曾无碍。行至衢中,步月徘徊久之。坤忽饥,语于轻云,轻云曰:“里中人有与郎善者乎可以诣而求食也。”坤素与太学博士石贯善,又同里居,坤因与偕行至贯门,而门已键闭。轻云叩之,有顷,阍者启扉曰:“向闻扣门,今寂无睹,何也?”因阖扉。轻云又扣之。如是者三。阍者怒曰:“厉鬼安得辄扣吾门!”且唾且骂之。轻白坤云:“石生已寝,固不可诣矣。愿郎更诣他所。”时有国子监小吏,亦同里,每出,常经其门,吏与主月俸及条报除授,坤甚委信之。因与俱至其家,方见启扉,有一人持水缶,注于衢中。轻云曰:“可偕入。”既入,见小吏与数人会食。初,坤立于庭,以为小吏必降阶迎拜,既而小吏不礼。俄见一婢捧汤饼登阶,轻云即殴婢背,遽仆于阶,汤饼尽覆。小吏与妻奴俱起,惊曰:“中恶。”即急召巫者。巫曰:“有一人朱绂银印,立于庭前。”因祭之。坤与轻云俱就坐,食已而偕去。女巫送至门,焚纸钱于门侧。轻云谓坤曰:“郎可偕某而行。”坤即随出里中,望启夏而去。至郊野数十里,见一墓,轻云曰:“此妾所居,郎可随而入焉。”坤即挽首曲躬而入,墓口曛黑不可辨。忽悸然惊寤,背汗股怵。时天已晓,心恶其梦,不敢语于人。是日,因召石贯,既坐,贯曰:“昨夕有鬼扣吾门者三,遣视之,寂无所睹。”至晓,过小吏,则有焚纸钱迹,即立召小吏讯其事。小吏曰:“某昨夕方会食,忽有婢中恶,巫云‘鬼为崇’。由是设祭于庭,焚纸于此!”尽与坤梦同。坤益惧,因告妻孥。是岁冬,果卒。

○杨慎矜

    开元中,杨慎矜为御史中丞。一日,将入朝,家童开其外门。既启锁,其门噤不可解。慎矜且惊且异。洎天将晓,其导従吏自外见慎矜门有夜叉,长丈余,状极异,立于宇下,以左右手噤其门,火吻电眸,盼顾左右。従吏见之,惧惊怵四去。久而衢中舆马人物稍多,其夜叉方南向而去。行者见之,咸辟易仆地。慎矜闻其事,惧甚。后月余,遂为李林甫所诬,弟兄皆诛死。

○江南吴生

    有吴生者,江南人,尝游会稽,娶一刘氏女为妾。后数年,吴生宰县于雁门郡,与刘氏偕之官。刘氏初以柔婉闻,凡数年,其后忽旷烈自恃,不可禁。往往有逆意者,即发怒。殴其婢仆,或啮其肌,血且甚,而怒不可解。吴生始知刘氏悍戾,心稍外之。尝一日,吴与雁门部将数辈猎于野,获狐兔甚多,致庖舍下。明日,吴生出,刘氏即潜入庖舍,取狐兔,生啖之且尽。吴生归,因诘狐兔所在,而刘氏俛然不语。吴生怒,讯其婢,婢曰:“刘氏食之尽矣。”生始疑刘氏为他怪。旬余,有县吏以一鹿献,吴生命致于庭。已而吴生始言将远适。既出门,即匿身潜伺之。见刘氏散发袒肱,眦皆尽裂,状貌顿异。立庭中,左手执鹿,右手拔其髀而食之。吴生大惧,仆地不能起久之。乃召吏卒十数辈,持兵仗而入。刘氏见吴生来,尽去襦袖,挺然立庭,乃一夜叉耳。目若电光,齿如戟刃,筋骨盘蹙,身尽青色。吏卒俱战怵不敢近。而夜叉四顾,若有所惧。仅食顷,忽东向而走,其势甚疾,竟不知所在。

○朱岘女

    武陵郡有浮屠祠,其高数百寻,下瞰大江。每江水泛扬,则浮屠势若摇动。故里人无敢登其上者。有贾人朱岘,家极赡,有一女,无何失所在。其家寻之,仅旬余,莫穷其适。一日,天雨霁,郡民望见浮屠之颠若有人立者,隐然纹缬衣,郡民且以为他怪。岘闻之,即往观焉。望其衣装,甚类其女。即命人登其上取之,果见女也。岘惊讯其事,女曰:“某向者独处,有夜叉,长丈余,甚诡异,自屋上跃而下,入某之室,谓某曰:‘无惧我也。’即揽衣驰去,至浮屠上。既而兀兀然,若甚醉者。凡数日方稍寤,因惧且甚。其夜叉率以将晓则下浮屠,行里中取食饮某。一日,夜叉方去,某下视之,见其行里中,会遇一白衣。夜叉见,辟易退远百步,不敢窃视。及暮归,某因诘之:‘何为惧白衣者乎’夜叉曰:‘向者白衣自小不食太牢,故我不得近也。’某问何故,夜叉曰:‘牛者,所以耕田畴,为生人之本。人不食某肉,则上帝佑之。故我不得而近也。’某默念曰:‘吾人也,去父母与异类为伍,可不悲乎’明日,夜叉去,而祝曰:‘某愿不以太牢为食。’凡三祝,其夜叉忽自郡中来至浮屠下,望某而语曰:‘何为有异志而弃我乎使我终不得近子矣。従此别去。’词毕,即东向走,而竟不知其所往。某喜甚,由浮屠中得以归。”

○陈越石

    颖州陈越石,初名黄石,郊居于王屋山下,有妾张氏者。元和中,越石与张氏俱夜食,忽闻烛影后有呼吸之声,甚异。已而出一手至越石前。其手青黑色,指短,爪甲纤长,有黄毛连臂,似乞食之状。越石深知其怪,恶而且惧。久之,闻烛影下有语:“我病饥,故来奉谒。愿以少肉致掌中。幸无见阻。”越石即以少肉投于地,其手即取之而去。又曰:“此肉味甚美。”食讫,又出手越石前。越石怒骂曰:“妖鬼何为辄来宜疾去,不然,且击之,得无悔耶!”其手即引去,若有所惧。俄顷,又出其手至张氏前,谓张曰:“女郎能以少肉见惠乎?”越石谓张氏曰:“慎无与!”张氏竟不与。久之,忽于烛影旁出一面,乃一夜叉也。赤发蓬然,两目如电,四牙若锋刃之状,甚可惧。以手击张氏,遽仆于地,冥然不能动。越石有胆勇,即起而逐之,夜叉遂走,不敢回视。明日,穷其迹。于垣上有过踪。越石曰:“此物今将再来矣。”于是至夜持杖立东北垣下以伺之。仅食顷,夜叉果来。既逾墙,足未及地,越石即以杖连击数十。及夜叉去,以烛视其垣下,血甚多,有皮尺余,亦在地,盖击而堕者。自是张氏病愈。至夕,闻数里外有呼者曰:“陈黄石何为不归我皮也?”连呼不止。仅月余,每夕尝闻呼声。越石度不可禁,且恶其见呼,于是迁居以避之。因改名越石。元和十五年,登第进士。至会昌二年,卒于蓝田令。

○郑氏女

    通州有王居士者,有道术。会昌中,刺史郑君有幼女,甚念之,而自幼多疾,若神魂不足者。郑君因请居士,居士曰:“此女非疾,乃生魂未归其身。”郑君讯其事,居士曰:“某县令某者,即此女前身也。当死数岁矣,以平生为善,以幽冥佑之得过期。今年九十余矣。今殁之日,此女当愈。”郑君急发人驰访之,其令果九十余矣。后月,其女忽若醉寤,疾愈。郑君又使往验,令果以女疾愈之日无疾卒。

○庐江民

    贞元中,有庐江郡民,因采樵至山。会日暮,忽见一胡人,长丈余,自山崦中出,衣黑衣,执弓矢。民大恐,遽走匿古木中窥之。胡人伫望良久,忽东向发一矢。民随望之,见百步外有一物,状类人,举体黄毛数寸,蒙乌巾而立,矢中其腹,辄不动。胡人笑曰:“果非吾所及。”遂去。又一胡,亦长丈余,魁伟愈于前者,亦执弧矢,东望而射。中其物之胸,亦不动。胡人又曰:“非将军不可。”又去。俄有胡人数十,衣黑,臂弓腰矢,若前驱者。又见一巨人,长数丈,被紫衣,状貌极异,缓步而来。民见之,不觉懔然。巨胡东望,谓其前驱者曰:“射其喉。”群胡欲争射之,巨胡诫曰:“非雄舒莫可。”他胡皆退。有一胡前,引满一发,遂中其喉。其物亦不惧,徐以手拔去三矢,持一巨砾西向而来。胡人皆有惧色,前白巨胡:“事迫矣。不如降之。”巨胡即命呼曰:“将军愿降。”其物乃投砾于地,自去其巾,状如妇人,无发。至群胡前,尽收夺所执弓矢,皆折之。遂令巨胡跪于地,以手连掌其颊。胡人哀祈,称死者数四,方释之。诸胡高拱而立,不敢辄动。其物徐以巾蒙首,东望而去。胡人相贺曰:“赖今日甲子耳。不然,吾辈其死乎!”既而俱拜于巨胡前,巨胡颔之,良久,遂导而入山崦,时欲昏黑。民雨汗而归,竟不知其何物也。

○谢翱

    陈郡谢翱者,尝举进士,好为七字诗。其先寓居长安升道里,所居庭中多牡丹。一日晚霁,出其居,南行百步,眺终南峰。伫立久之,见一骑自西驰来,绣缋仿佛,近乃双鬟,高髻靓妆,色甚姝丽。至翱所,因驻谓翱:“郎非见待耶!”翱曰:“步此,徒望山耳。”双鬟笑降,拜曰:“愿郎归所居。”翱不测,即回望其居,见青衣三四人偕立其门外,翱益骇异。入门,青衣俱前拜。既入。见堂中设茵毯,张帷帟,锦绣辉映,异香遍室。翱愕然且惧,不敢问。一人前曰:“郎何惧固不为损耳。”顷之,有金车至门。见一美人,年十六七,风貌闲丽,代所未识。降车入门,与翱相见。坐于西轩,谓翱曰:“闻此地有名花,故来与君一醉耳。”翱惧稍解。美人即命设馔同食,其器用物,莫不珍丰。出玉杯,命酒递酌。翱因问曰:“女郎何为者得不为他怪乎?”美人笑不答。固请之,乃曰:“君但知非人则已,安用问耶!”夜阑,谓翱曰:“某家甚远,今将归,不可久留此矣!闻君善为七言诗,愿有所赠。”翱怅然,因命笔赋诗曰:“阳台后会杳无期,碧树烟深玉漏迟。

  半夜香风满庭月,花前竟发楚王悲。”美人览之,泣下数行,曰:“某亦尝学为诗,欲答来赠,幸不见诮。”翱喜而请。美人求绛笺,翱视笥中,唯碧笺一幅,因与之。美人题曰:“相思无路莫相思,风里花开只片时。

  惆怅金闺却归处,晓莺啼断绿杨枝。”

  其笔札甚工,翱嗟赏良久。美人遂顾左右撒帐帟,命烛登车。翱送至门,挥泪而别。未数十步,车与人马俱亡见矣。翱异其事,因贮美人诗笥中。

  明年春,下第东归,至新丰,夕舍逆旅。因步月长望,感前事,又为诗曰:“一纸华笺丽碧云,余香犹在墨犹新。

  空添满目凄凉事,不见三山缥缈人。

  斜月照人今夜梦,落花啼鸟去年春。

  红闺更有堪愁处。窗上虫丝镜上尘。”即而朗吟之。忽闻数百步外有车音西来甚急,俄见金闺従数骑,视其従者,乃前时双鬟也。惊问之,双鬟遽前告,即驻车。使谓翱曰:“通衢中,恨不得一见。”翱请其舍逆旅,固不可。又问所适,答曰:“将之弘农。”翱因曰:“某今亦归洛阳,愿偕东,可乎?”曰:“吾行甚迫,不可。”即褰车帘,谓翱曰:“感君意勤厚,故一面耳。”言竟,呜咽不自胜。翱亦为之悲泣,因诵以所制之诗。美人曰:“不意君之不忘如是也,幸何厚焉。”又曰:“愿更酬此一篇。”翱即以纸笔与之,俄顷而成,曰:“惆怅佳期一梦中,五陵春色尽成空。

  欲知离别偏堪恨,只为音尘两不通。

  愁态上眉凝浅绿,泪痕侵脸落轻红。

  双轮暂与王孙驻,明日西驰又向东。”翱谢之。良久别去,才百余步,又无所见。翱虽知为怪,眷然不能忘。

  及至陕西,遂下道至弘农,留数日,冀一再遇,竟绝影响。及还洛阳,出二诗,话于友人。不数月,以怨结,遂卒。

○僧法长

    河南龙门寺僧法长者,郑州原武人。宝历中,尝自龙门归原武。家有田数顷,稔而未刈。一夕因乘马行田间,马忽屹不前,虽鞭抶辄不动,唯瞪目东望,若有所见。时月明,随其望,数百步外有一物,如古木色,兀然而来。长惧,即回马走道左数十步伺之。其物来渐近,乃白气,高六七尺,腥秽甚,愈于鲍肆。有声绵绵如呻吟,西望而去。长策马随其后,常远数十步。行一里余,至里民王氏家,遂突入焉。长驻马伺之,顷之,忽闻其家呼曰:“车宇下牛将死,可偕来视之。”又顷闻呼后舍驴蹶仆地,不可救。又顷,闻惊哭,有出者。长佯过讯之,曰:“主人有子十余岁,忽卒。”语未竟,又闻哭音,或惊叫,联联不已。夜分后,声渐少,迨明而绝。长骇异,即具告其邻,偕来王氏居侦之。其中悄然无闻,因开户,而其家十余人,皆死,鸡犬无存焉。

○郑生

    俗传人之死凡数日,当有禽自柩中而出者,曰“杀”。大和中,有郑生者,常于隰川与郡官畋于野,有网得一巨鸟,色苍,高五尺余,主将命解而视之,忽无所见。生惊,即访里中民讯之,民有对者曰:“里中有人死且数日,卜人言今日‘杀’当去,其家伺而视之,有巨鸟色苍,自柩中出。君之所获果是乎?”生异而归天宝中,京兆尹崔光远因游略,常遇一妖鸟,事与此同也。

○清江郡叟

    唐开元中,清江郡叟常牧牛于郡南田间,忽闻有异声自地中发。叟与牧童数辈俱惊走辟易,自是叟病热且甚。仅旬余,病少愈,梦一丈夫,衣青襦,顾谓叟曰:“迁我于开元观。”叟惊而寤,然不知其旨。后数日,又适野,复闻之。即以其事白于郡守封君。怒曰:“岂非昏而妄乎!”叱遣之。是夕,叟又梦衣青襦者告曰:“吾委迹于地下久矣,汝速出我,不然得疾。”叟大惧。及晓,与其子偕往郡南,即鉴其地,约丈余,得一锺,色青,乃向所梦丈夫色衣也。遂再白于郡守,郡守置于开元观。是日辰时,不击忽自鸣,声极震响。清江之人俱而惊叹。郡守因其事上闻,玄宗诏宰臣林甫写其钟样,告示天下。

○东莱客

    东莱郡有馆亭,其西轩常有怪异。客有寝其下者,夜常闻有犬吠,声甚微。以独视之,则一无所见。如是者累年矣。其后郡守命扃键为库。尝一夕,月皎,有库更见一犬甚小,苍色,自轩下环庭而走。库更怪其与常犬异,因投石击之,其犬吠而去,入西轩下。明日库吏以其事白于郡守,郡守命于西轩穷其迹。见门上狗有苍毛甚多,果库吏所见苍犬之色,众方悟焉。

○交城里人

    交城县南十数里,常夜有怪见于人,多悸而病且死焉。里人患之久矣。

  其后里中人有执弧矢夜行者,县南见一魁然若巨人状,衣朱衣,以帛巾蒙其首,缓步而来,欹偃若甚醉者。里人惧,即引满而发,果中焉。其怪遂退。里人惧少解,即北走至旅舍,且语其事。明日抵县城,见郭之西丹桂,有一矢贯其上,果里人之矢。取之以归,镞有血甚多。白于县令,令命焚之。由是县南无患。

○崔

    元和中,博陵崔 者,自汝郑来,侨居长安延福里。常一日读书牖下,忽见一童,长不尽尺,露发,衣黄,自北垣下趋至榻前,且谓 曰:“幸寄君砚席,可乎?” 不应。又曰:“我尚壮,愿备指使,何见拒之深耶!”

  又不顾。已而上榻,跃然拱立良久,于袖中出一小幅文书致 前,乃诗也,细字如粟,历然可辨。诗曰:“昔荷蒙恬惠,寻遭仲叔投。

  夫君不指使,何处觅银钩”。览讫,笑而谓曰:“既愿相従,无乃后悔耶!”其僮又出一诗,投于几上,诗曰:“学问従君有,诗书自我传。

  须知王逸少,名价动千年。”又曰:“吾无逸少之艺,虽得汝,安所用”。俄而又投一篇曰:“能令音信通千里,解致龙蛇运八行。

  惆怅江生不相赏,应缘自负好文章。” 戏曰:“恨汝非五色者。”

  其僮笑而下榻,遂趋北垣,入一穴中。即命仆发其下,得一管文笔。 因取书,锋锐如新,用之月余,亦无他怪。

○张秀才

    东都陶化里有空宅,大和中,张秀才借得肄业。常忽忽不安,自念为男子,当抱慷慨之志,不宜恇怯以自软,因移入中堂以处之。夜深欹枕,乃见道士与僧徒各十五人従堂中出,形容长短皆相似,排作六行,威仪容止,一一可敬。秀才以为灵仙所集,不敢惕息,因佯寝以窥之。良久,别有二物展转于地,每一物各有二十一眼,内四眼剡剡如火色,相驰逐,而目光眩转,砉剨有声。逡巡间,僧道三十人,或驰或走,或东或西,或南或北,道士一人独立一处,则被一僧击而去之。其二物周流于僧道之中,未尝暂息。如此争相击抟,或分或聚。一人忽叫云:“卓绝矣。”言竟,僧道皆默然而息。乃见二物相谓曰:“向者群僧与道流妙法绝高,然皆赖我二物成其教行耳,不然,安得称卓绝哉!”秀才乃知必妖怪也,因以枕而掷之。僧道三十人与二物一时惊走,曰:“不速去,吾辈且为措大所使也。”遂皆不见。明日搜寻之,于壁角中得一败囊,中有长行子三十个并骰子一双耳。

○河东街吏

    开成中,河东郡有吏,常中夜巡惊街路。一夕,天晴月朗,乃至景福寺前,见一人挽而坐交,臂拥膝,身尽黑,居然不动。吏惧,因叱之,其人挽而不顾。叱且久,即扑其首。忽举视,其面貌极异,长数尺,色白而瘦,状甚可惧。吏初惊仆于地,久之,稍能起,因视之,已亡见矣。吏由是惧益甚,即驰归,具语于人。其后因重构景福寺门,发地,得一漆桶,凡深数尺,上有白泥合其首,果街吏所见。

○独孤彦

    建中末,有独孤彦者,尝客于淮泗间。会天大风,舟不得进,因泊于岸。一夕,步月登陆,至一佛寺中,寺僧悉赴里民会去,彦步绕于庭。俄有二丈夫来。一人身甚长,衣黑衣,称姓甲,名侵讦,第五;一人身广而短,衣青衣,称姓曾名元。与彦揖而语。其吐论玄微,出于人表。彦素耽奇奥,常与方外士议语,且有年矣。至于玄门释氏,靡不穷其指归。乃遇二人,则自以为不能加也。窃奇之,且将师焉。因再拜请曰:“某好奇者,今日幸遇先生,原为门弟子,其可乎。”二人谢曰:“何敢。”

  彦因征其所自。黑衣者曰:“吾之先,本卢氏。吾少以刚劲闻。大凡物有滞而不通者,必侵犯以讦悟之,时皆谓我为侵讦。因名之。其后适野,遇仇家击断。遂易姓甲氏,且逃其患。又吾素精药术,尝侍忝医之职,非不能精熟,而升降上下,即假手于人。后以年老力衰,上欲以我为折腰吏,吾固辞免,退居田间。吾有舅氏,常为同僚,其行止起居,未尝不俱。然我自摈弃,常思吾舅,直以用舍殊,致分不见矣。今夕君子问我,我得以语平生事,幸何甚哉。”

  语罢,曾元曰:“吾之先,陶唐氏之后也。唯陶唐之官,受姓于姚曾者,与子孙以字为氏,故为曾氏焉。我其后也。吾早従莱侯,居推署之职,职当要热,素以褊躁,又当负气以凌上,由是遭下流沸腾之谤,因而解去,盖吾忠烈之罪。我自弃置,处尘土之间,且有年矣,甘同瓦砾,岂敢他望乎然日昔与吾父遭事,吾父性坚正,虽鼎镬不避其危,赒人之急,必赴汤蹈火,人亦以此重之。今拘于旧职,窘若囚系。余以父弃掷之故,不近于父,迨今亦数岁。足下有问,又安敢默乎?”

  语未卒,寺僧俱归,二人见之,若有所惧,即驰去。数十步已亡见矣。

  彦讯僧,僧曰:“吾居此寺且久,未尝见焉。惧为怪耳。”彦奇其才,且异之。因祈其名氏,久而悟曰:“所谓曾元者,岂非甑乎夫文,以瓦附曾,是甑字也。名元者,盖以瓦中之画,致瓦字之上,其义在矣。甲侵讦者,岂非铁杵乎且以午木是杵字。姓甲者,东方甲乙木也。第五者,亦假午字也。推是而辩,其杵字乎名侵讦者,盖反其语为金截。以截附金,是铁字也。总而辩焉,得非甑及铁杵耶!”明日,即命穷其迹。果于朽坏中得一杵而铁者,又一甑自中分,盖用之余者。彦大异之,尽符其解也。

○卢郁

    进士卢郁者,河朔人,徙家长安。尝北游燕赵,遂客于内黄,郡守馆郁于廨舍。先是,其舍无居人。及郁至,见一姥,发尽白,身庳而肥,被素衣来,谓郁曰:“妾侨居于此且久矣,故相候谒。”已而告去。是夕,郁独居堂之前,夜潮寒,有风雪,其姥又至,谓郁曰:“贵客独处,何以为欢耶!”命坐语谓。姥曰:“妾姓石氏,家于华阴郡,后随吕御史者至此,且四十年。家苦贫,幸贵客见哀。”于是郁命食,而老姥卒不顾。郁问之曰:“姑何为不食?”姥曰:“妾甚饥,然不食粟,以故寿而安。”郁好奇,闻之甚善,且以为有道术者。因问曰:“姑既不食粟,何饱其腹耶岂常饵仙药乎?”姥曰:“妾家于华阴,先人好神仙,庐于太华。妾亦常隐于山中,従道士学长生法。道士教妾吞火,自是绝粒。今已年九十矣,未审一日有寒暑之疾。”郁又问曰:“某早岁常遇至人,教吸气之术,自谓其妙。后以奔走名利,従都国之贡,昼趋而夜息。不意今夕遇姑,语及平生之好。然不知吞火岂神仙之旨乎?”姥曰:“子不闻至人寒暑不能侵者耶故入火,火不能焚;入水,水不能溺。如是,则吞火固其宜也。”郁曰:“愿观姑吞火,可乎?”姥曰:“有何不可哉!”于是以手采炉中火而吞之。火且尽,其色不动。郁且惊且异,遂起束带再拜,谢曰:“鄙野之人,未尝闻神仙事。今夕遇仙姑,以吞火之异,实平生所未闻者。”姥曰:“此小术尔,何足贵哉。”言讫,且告去。郁因降阶送之。既别,郁前归于寝堂。既深,有仆者告郁曰:“西庑下有火发!”郁惊起而视之,其西庑舍已焚。于是里中人俱至,竞以水沃之,迨旦方绝。及穷火发之迹,于庑下坎中得一石火通,中有火甚多。先是有败草积其上,故延而至烧。郁方悟老姥乃此火通耳。果所谓姓石氏,居于华山者也。郁因质问吕御史,有郡中老吏谓郁曰:“吕御史,魏之従事也,居此宅,迨今四十年矣。”咸如老姥言也。又青州济南平陵城北石虎,一夜移城东南善石沟上,有狼狐千余迹随之。迹皆成路。

○竹季贞

    陈蔡间有民竹季贞,卒十余年矣。后里人赵子和亦卒,数日忽寤,即起驰出门。其妻子惊,前讯之,子和曰:“我,竹季贞也,安识汝今将归吾家。”既而语音非子和矣。妻子遂随之。至季贞家,见子和来,以为狂疾,骂而逐之。子和曰:“我,竹季贞,卒十一年,今乃归。何拒我耶!”其家聆其语,果季贞也;验其事,又季贞也。妻子俱骇异。诘之,季贞曰:“我自去人世,迨今具一纪,居冥途中,思还省妻孥,不一日忘。然冥间每三十年即一逝者再生,使言罪福。昨者吾所请案据,得以名闻冥官,愿为再生者。既而冥官谓我曰:‘汝宅舍坏久矣,如何’案据白曰:‘季贞同里赵子和者,卒数日,愿假其尸与季贞之魂。’冥官许之,即遣使送我于赵氏之舍,我故得归。”因话平昔事,历然可听。妻子方信而纳之。自是季贞不食酒肉,衣短粗衣,行乞陈、蔡、汝、郑间,缗帛随以修佛施贫饿者,不一还家,至今尚存。

○郄惠连

    大历中,山阳人郄惠连,始居泗上。以其父尝为河朔官,遂従居清河。

  父殁,惠连以哀瘠闻。廉使命吏临吊,赠粟帛。既免丧,表授漳南尉。

  岁余,一夕独处于堂,忽见一人,衣紫佩刀,趋至前,谓惠连曰:“上帝有命,拜公为司命主者,以册立阎波罗王。”即以锦纹箱贮书,进于惠连曰:“此上帝命也。”轴用琼钿,标以纹锦。又象笏紫绶、金龟玉带以赐。惠连且喜且惧,心甚惶惑,不暇顾问,遂受之。立于前轩,有相者趋入,赞曰:“驱殿吏卒且至。”已而有数百人,绣衣红额,左右佩兵器趋入,罗为数行,再拜。一人前曰:“某幸得为使之吏,敢以谢。”词竟又拜。拜讫,分立于前。相者又曰:“五岳卫兵主将。”复有百余人趋入,罗为五行,衣如五方色,皆再拜。相者又曰:“礼器乐悬吏、鼓吹吏、车舆乘马吏、符印簿书吏、帑藏厨膳吏。”近数百人,皆趋而至。有顷,相者曰:“诸岳卫兵及礼器乐悬车与乘马等,请使躬自阅之。”惠连曰:“诸岳卫兵安在?”对曰:“自有所,自有所耳。”惠连即命驾,于是控一白马至,具以金玉,其导引控御従辈,皆向者绣衣也。数骑夹道前驱,引惠连东北而去。传呼甚严。可行数里,兵士万余,或骑或步,尽介金执戈,列于路。枪槊旗旆,文绣交焕。俄见朱门外,有数十人,皆衣绿执笏,曲躬而拜者,曰:“此属吏也。”其门内,悉张帷帘几榻,若王者居。惠连既升阶,据几而坐。俄绿衣者十辈,各斋簿书,请惠连判署。已而相者引惠连于东庑下一院。其前庭有车舆乘马甚多。又有乐鼓箫及符印管钥,尽致于榻上,以黄纹帕蔽之。其榻绕四墉。又有玉册,用紫金填字,似篆籀书,盘屈若龙凤之势。主吏白曰:“此阎波罗王之册也。”有一人具簪冕来谒,惠连与抗礼,既坐,谓惠连曰:“上帝以邺郡内黄县南兰若海悟禅师有德,立心画一册,有阎波罗王礼甚。言以执事有至行,故拜执事为司命主者,统册立使。某幸列宾掾,故得侍左右。”惠连问曰:“阎波罗王居何?”府掾曰:“地府之尊者也,标冠岳渎,总幽冥之务,非有奇特之行者,不在是选。”惠连思曰:“吾行册礼于幽冥,岂非身已死乎?”又念及妻子,怏怏有不平之色。府掾已察其旨,谓惠连曰:“执事有忧色,得非以妻子为念乎?”惠连曰:“然。”府掾曰:“册命之礼用明日,执事可暂归治其家。然执事官至崇,幸不以幽显为恨。”言讫遂起。惠连即命驾出行,而昏然若醉者,即据案假寐。及寤,已在县,时天才晓。

  惊叹且久,自度上帝命,固不可免,即具白妻子,为理命。又白于县令,令曹某不信。惠连遂汤沐,具绅冕,卧于榻。是夕,县吏数辈,皆闻空中有声若风雨,自北来,直入惠连之室。食顷,惠连卒。又闻其声北向而去。叹骇,因遣使往邺郡内黄县南问,果是兰若院禅师海悟者,近卒矣。

○刘宪

    尚书李寰镇平阳时,有衙将刘宪者,河朔人,性刚直,有胆勇。一夕,见一白衣来至其家,谓宪曰:“府僚命汝甚急,可疾赴召也。”宪怒曰:“吾军中裨将,未尝有过,府僚安得见命乎?”白衣曰:“君第去,勿辞。不然祸及。”宪震声叱之,白衣驰去,行未数步,已亡所在。宪方悟鬼也。夜深又至,呼宪。宪私自计曰:“吾闻死生有命,焉可以逃之。”即与偕往。出城数里,至一公署,见冥官在厅,有吏数十辈,列其左右。冥官闻宪至,整巾帻,降阶尽礼。已而延坐,谓宪曰:“吾以子勇烈闻,故遣奉命。”宪曰:“未委明公见召之旨。”冥官曰:“地府有巡察使,以巡省岳渎道路,有不如法者,得以察之,亦重事,非刚烈者不可以委焉。愿足下俯而任之。”宪谢曰:“某无他才,愿更择刚勇者委之。”冥官又曰:“子何拒之深耶!”于是命案掾立召洪洞县吏王信讫,即遣一吏送宪归。宪惊寤。后数日,寰命宪使北都,行次洪洞县,因以事话于县寮,县寮曰:“县有吏王信者,卒数日矣。”

○张汶

    右常侍杨潜,尝自尚书郎出刺西河郡。时属县平遥,有乡吏张汶者,无疾暴卒,数日而寤。初汶见亡兄来诣其门,汶甚惊,因谓曰:“吾兄非鬼耶何为而来?”兄泣曰:“我自去人间,常常属念亲友,若瞽不得忘视也。思平生欢,岂可得乎今冥官使我,得归而省汝。”汉曰:“冥官为谁?”曰:“地府之官,权位甚尊。吾今为其吏,往往奉使至里中,比以幽明异路,不可诣汝之门。今冥官召汝,汝可疾赴。”汶惧,辞之不可。牵汶袂而去。行十数里,路曛黑不可辨,但闻车马驰逐,人物喧语,亦闻其妻子兄弟呼者哭者,皆曰:“且议丧具。”汶但与兄俱进,莫知道途之几何。因自念:“我今死矣,然常闻人死,当尽见亲友之殁者,今我即呼之,安知其不可哉?”汶有表弟武季伦者,卒且数年,与汶善,即呼之,果闻季伦应曰:“诺。”既而俱悲泣,汶因谓曰:“今弟之居,为何所也何为曛黑如是?”季伦曰:“冥途幽晦,无日月之光故也。”又曰:“恨不可尽,今将去矣。”汶曰:“今何往?”季伦曰:“吾平生时,积罪万状,自委身冥途,日以戮辱。向闻兄之语,故来与兄言,今不可留。”又悲泣久之,遂别。呼亲族中亡殁者数十,咸如季伦应呼而至,多言身被涂炭,词甚凄咽。汶虽前去,亦不知将止何所,但常闻妻子兄弟号哭及语音,历然在左右,因遍呼其名,则如不闻焉。久之,有一人厉呼曰:“平遥县吏张汶。”汶既应曰:“诺。”又有一人责怒汶,问平生之过有几。汶固拒之,于是命案掾出汶之籍。顷闻案掾称曰:“张汶未死,愿遣之。”冥官怒曰:“汶未当死,何召之?”掾曰:“张汶兄今为此吏,向者许久处冥途,为役且甚,请以弟代,虽未允其请,今自召至此。”冥官怒其兄曰:“何为自召生人,不顾吾法。”即命囚之,而遣汶归。汶谢而出。遂独行,以道路曛晦,惶惑且甚。俄顷,忽见一烛在数十里外,光影极微,汶喜曰:“此烛将非人居乎?”驰走,望影而去。可行百余里,方觉其影稍近,迫而就之,乃见己身偃卧于榻,其室有烛,果汶见者。自是寤。汶即以冥中所闻妻子兄弟号哭及议丧具,讯其家,无一异者。

○崔君

    故崔宁镇易时,犍为守清河崔君,既以启尹真人函,是夕,崔君为冥司所召。其冥官即故相吕諲也,与崔君友善,相见悲泣。已而谓崔曰:“尹真人有石函在贵郡,何为辄开今奉上帝命,召君按验,将如之何?”崔谢曰:“昏俗聋瞽,不识神仙事,故辄开真人之函,罪诚重。然以三宥之典,其不识不知者俱得原赦。傥公宽之,庶获自新耳。”諲曰:“帝命至严,地府卑屑,何敢违乎?”即招按掾出崔君籍。有顷,按掾至,白曰:“崔君余位五任,余寿十五年。今上帝有命,折寿十三年,尽夺其官。”崔又谢曰:“与公平生为友,今日之罪,诚自招,然故人岂不能宥之?”諲曰:“折寿削官,则固不可逃,然可以为足下致二年假职,优其廪禄,用副吾子之托。”崔又载拜谢。言粗毕,忽有云气蔼然,红光自空而下,諲及庭掾仆吏俱惊惧而起,曰:“天符下!”遂揖崔于一室中。崔即于隙间潜之,见諲具巾笏,率庭掾分立于庭,咸挽而拱,云中有一人,紫衣金鱼,执一幅书,宣道帝命。于是諲及庭掾再拜受书,使驾云而上,顷之遂没。諲命崔君出坐,启天符视之,且叹且泣,谓崔曰:“子识元三乎?”崔曰:“乃布衣之旧耳。”諲曰:“血属无类。吁,可悲夫!某虽与元三为友,至是亦无能拯之,徒积悲叹!”词已又泣。既而命一吏送崔君归。再拜而出,与使者俱行,入郡城廨中,已身卧于榻,妻孥辈哭而环之。使者引崔俯于榻,魂与身翕然而合,遂寤。其家云:“卒三日矣。”本郡以白廉使。崔即治装,尽室往蜀,具告于宁。宁遂署摄副使,月给俸钱二十万。时元载方执国政,宁与载善,书遣甚多,闻崔之言,惧其连坐,因命亲吏赍五百金,赂载左右,尽购得其收百余幅,皆焚之。后月余,元载籍没。又二年,崔亦终矣。

○刘溉

    彭城刘溉者,贞元中为韩城令,卒于官。家甚贫,因寄韩城佛寺中。

  岁未半,其县丞窦亦卒,三日而寤。

  初,窦生昼寐,梦一吏导而西去,经高原大泽,数百里,抵一城。既入门,导吏亡去。生惧甚,即出城门。门有卫卒,举剑而列。窦生讯之,卫卒举剑南指曰:“由此走生道耳。”窦始知身死,背汗而髀怵。即南去,虽殆,不敢息。俄见十余人立道左,有一人呼窦生,挚其手以泣,熟视之,乃刘溉,曰:“吾子何为而来?”窦具以告,曰:“我自与足下别,若委身于陷井中,念平生时安可得?”因涕泣。窦即讯冥途事,溉泣不语。久之,又曰:“我妻子安在得无恙乎?”窦曰:“贤子侨居韩城佛寺中,将半岁矣。”溉曰:“子今去,为我问讯。我以穷泉困辱,邈不可脱,每念妻孥,若肘而不忘步。幽显之恨,何可尽道哉?”别,谓窦曰:“我有诗赠君,曰:冥路杳杳人不知,不用苦说使人悲。

  喜得逢君传家信,后会茫茫何处期。

  已而又泣。窦遂告别。未十余里,闻击钟声极震响,因悸而寤。

  窦即师锡従祖兄,其甥崔氏子常以事语于人。

○樊钦贲

    寇天师谦之,后魏时得道者也。常刻石为记,藏于嵩山。上元初,有洛川郜城县民,因采药于山,得之以献县令樊文。言于州,州以上闻,高宗皇帝诏藏于内府。其铭记文甚多,奥不可解。略曰“木子当天下”;又曰“止戈龙”;又曰“李代代不可移宗”;又曰“中鼎显真容”;又曰“基千万岁”。所谓“木子当天下”者,盖言唐氏受命也。“止戈龙”者,言天后临朝也。止戈为“武”,武,天后氏也。“李代代不移宗”者,谓中宗中兴,再新天地。“中鼎显真容”者,实真宗之庙讳,“真”为睿圣之徽谥,得不信乎?“基千万岁”者,“基”玄宗名也,“千万岁”,盖历数久长也。后中宗御历,樊文男钦贲以石记本上献,上命编于国史。

○姜师度

    卫先生大经,解梁人,以文学闻。不狎俗,常闭门绝人事。生而敏悟。

  周知天文历象,穷冥索玄,后以寿终,墓于解梁之野。开元中大水,姜师度奉诏凿无碱河以溉盐田,刬室庐、溃丘墓甚多,解梁人皆病之。既至卫先生墓前,发基地,得一石刻字为铭,盖先生之词也。曰:“姜师度更移向南三五步。”工人得之,以状言之于师度。师度异其事,叹咏久之。顾谓僚吏曰:“卫先生真奇士也。”即命工人迁其河,远先生之墓数十步。

○邬载

    开元中,江南大水,溺而死者数千。郡以状闻,玄宗诏侍御史邬君载往巡之。载至江南,忽见道傍有古墓,水溃其穴。公念之,命迁其骸于高原上。既发墓,得一石,凿而成文,盖志其墓也。志后有铭二十言,乃卜地者之词。词曰:“尔后一千岁,此地化为泉。赖逢邬侍御,移我向高原”。

  载览而异之。因校其年,果千岁矣。

○韩愈(二)

  泉州之南有山焉。其山峻起壁立,下有潭水,深不可测,周十余亩。

  中有蛟螭,尝为人患,人有误近,或马牛就而饮者,辄为吞食,泉人苦之有年矣。由是近山居者,咸挈引妻子徙去他郡,以逃其患。元和五年,一夕闻山南有雷震暴兴,震数百里,若山崩之状,一郡惊惧。里人洎牛马鸡犬俱失声仆地,流汗被体。屋瓦交击,木树颠拔。自戌及子,雷电方息。明旦往视之,其山摧堕,石壁数百仞殆尽,俱填其潭。水溢流,注满四野,蛟螭之血,遍若玄黄,而石壁之上,有凿成文字一十九言,字势甚古。郡中士庶,无能知者。自是居人无复患矣。惧者既息,迁者亦归,结屋架庐,接比其地。郡守因之名其地为“石铭里”,盖因字为铭,且识其异也。后有客于泉者,能传其字,持至东洛。时故吏部侍郎韩愈自尚书郎为河南令,见而识之。其文曰:“诏示黑水鲤鱼,天公卑杀牛人,壬癸神书急急。”然则详究其义,似上帝责蛟螭之词令,戮其害也。其字则蝌蚪篆书,故泉人无有识者矣。

○裴度

    元和元中秋九月,淮西师吴少诚死,子元济拒命,诏邻淮西者以兵四攻之,凡数年不克。十三年,召丞相晋国公裴度将而击焉。度既至,因命封人深池濠,且发其地。有得一石者,上有雕出文字为铭,封人持以献度。文曰:“井底一竿竹,竹色深绿绿。鸡未肥,酒未熟,障车儿郎且须缩。”度得之,以示従事,令辩其义焉,咸不能究。度方念之,俄有一卒自行间跃而贺曰:“吴元济逆天子命,纵狂兵为反谋。赖天子威圣与丞相德,合不久逆竖成擒矣。敢贺丞相功。”度惊讯之,对曰:“封人得石铭,是其兆也。且‘井底一竿竹,竹色深深绿’者,言吴少诚由行间一卒,遂拥十万兵,为一方师,且喻其荣也。‘鸡未肥’者,言无肉也。夫以‘肥’去‘肉’为‘己’字也。‘酒未熟’者,言无水也。以‘酒’去‘水’,为‘酉’字。‘障车儿郎’谓兵革之士也。‘且须缩’者,谓宜退守其所也。推是言之,则己酉日当克也。苟未及期,则可俟矣。”度喜顾左右曰:“卒,辨者也。”叹而异之。是岁冬十月,相国李朔将兵入淮西,生得元济,尽诸反者。度因校其日,果己酉焉。于是度益奇卒之辨,擢为裨将。

○张惟清

    黑山之阴有李卫公庙。宝历中,张惟清都护单于,其従事卢立尝梦一人,颀长黑衣,告立曰:“吾居于卫公庙且久矣,子幸迁我于军城中。”已而遂去。及晓,立不谕,即入白于惟清曰:“卫公于国有大勋,今庙宇隳残,飘濡且甚,愿新其土木之制。”惟清喜而可其语。先是单于府以惟清有美化,状其政绩,请护军骆忠表闻于上。有诏命中书舍人高公釴文其事,刻于碑。诏既至而未有碑石,惟清方命使采石于云中郡,未还。及修卫公庙,铲其西,得一石,方而长,其下有刻出“张”字,历然可辨。工人持以献惟清。惟清喜曰:“天赐吾之碑石。”即召従事视之。立且惊且异,因起贺而白前梦。于是以石为碑,刻高公之文焉。

○王璠

    大和中,王璠廉问丹阳,因沟其城,既凿深数尺,得一石,铭文曰:“山有石,石有玉,玉有瑕,即休也。”工人得之,具以事告白献于璠。详其义,久而不能解。即命僚佐辨之,皆无能析其理者。数日,有一叟请谒璠之吏,且密谓曰:“吾闻王公得石铭,今有辨者乎?”吏曰:“公方念之。其义为何如君岂即能究耶!”叟曰:“是不祥也。夫‘山有石,石有玉,玉有瑕,即休也’,皆叙王公之世也。且公之先曰崟,崟生础,以文而观,是‘山有石’也。础生璠,是‘石有玉’也。崟之子曰瑕休,是‘玉有瑕即休’。休者,绝之兆。推是而辨,其绝绪乎!”吏谢之。叟言竟而去。至大和九年冬,璠卒,夷其宗,果符叟之解也。

○柳光

    太和中,有柳光者,尝南游,因行山道,会日晚,误入山崦中。松引盘曲,行数里,至一石室。云水环拥,清泉交贯,室有茵榻,若人居者。前对霞翠,固非人境。光因临流凝伫,忽见一缶合于地,光即趋之,其缶下有泉,周不尽尺,其水清激,举卮以饮,若甘醴。尽十余卮而已醉甚,遂偃于榻。及晓方寤,因视石壁有雕刻文字极多,遂写其字置于袖,词曰:“武之在卯,尧王八季。我弃其寝,我去其扆。深深然,高高然,人不吾知,人不吾谓。由今之后,二百余祀,焰焰其光,和和其始。东方有兔,小首元尾,经过吾道,来至吾里。饮吾泉以醉,登吾榻而寐。刻乎其壁,奥乎其义,人谁以辨其东平子。”光先阅,阅而异之。遂行,出径数十步,回望其室,尽亡见矣。

  光究之不得,有吕生者,视而解之,未几告曰:“吾尽详矣。此乃得道者语也。夫唐氏之初,建号武德,武之二年,其岁己卯,则‘武之在卯’,其义见矣,盖武德二年也。‘尧王’者,谓高祖之号神尧。曰‘八季’者,亦二年也。‘我弃其寝,我去其扆’者,言其去,盖绝去之时,乃武德二年也。‘深深然,高高然,人不吾知,人不吾谓’者,言其隐而人不知也。‘由今之后,二百余祀’者,言君者来也。且唐氏之初,今果二百余矣。‘焰焰其光,和和其始’者,‘焰焰其光’谓岁在丁未也。焰者火,岂非南方之丙丁之谓乎未亦火之位也。’和和其始’,谓今天子建号曰‘太和’,‘其始’盖元年也。‘东方有兔,小首元尾’者,叙君之名氏。‘东方’,甲乙木也。‘兔’者,卯也。‘卯’以附‘木’,是‘柳’字也。‘小首元尾’,是光也。‘经吾道’、‘来吾里’,言君之来也。‘饮吾泉以醉,登吾榻而寐’,言君之止也。‘刻乎其壁,奥乎其义。谁人以辨,其东平子’,谓其义奥而隐,独吾能辨之。‘东平’,吾之邑也,即又信矣。”如是而辨,果得道者之遣记也。

○李师道(二)

  唐元和中,李师道据青齐,蓄兵勇锐,地广千里,储积数百万,不贡不觐。宪宗命将讨之,王师不利,而师道益骄。乃建新宫,拟天子正殿,卜日而居。是夕云物遽晦,风雷如撼,遂为震击倾圯,俄复继以天火,了无遗者。青齐人相顾语曰:“为人臣而逆其君者,祸固宜矣。今谪见于天,安可逃其戾乎?”旬余,师道果诛死。

○萧氏子

    唐长庆中,兰陵萧氏子,以胆勇称。客游湘楚,至长沙郡,舍于仰山寺。是夕,独处撤烛,忽暴雷震荡檐宇,久而不止。俄闻西垣下窣窣有声,萧恃膂力,曾不之畏,榻前有巨捶,持至垣下,俯而扑焉。一举而中,有声甚厉,若呼吟者。因连扑数十,声遂绝,风雨亦霁。萧喜曰:“怪且死矣。”迨晓,西垣下睹一鬼极异:身尽青,伛而庳,有金斧木楔,以麻缕结其体焉,瞬而喘,若甚困状。于是具告寺僧观之。或曰:“此雷鬼也,盖上帝之使耳。子何为侮于上帝,祸且及矣。”里中人具牲酒祀之。俄而云气曛晦,自室中发,出户升天,鬼亦従去,既而雷声又兴,仅数食顷方息。萧气益锐,里中人皆以壮士名焉。

○东阳郡山

    唐东阳郡滨于浙江,有山周数百里,江水曲而环焉。迁滞舟楫,人颇病之。常侍敬昕,大和中出守,其山一夕云物曛晦,暴风雷电,动荡室庐,江水腾溢,莫不惶惑。迨晓方霁,人往视之,已劈而中分,相远数百步,引江流直而贯焉,其环曲处悉填以石。遂无萦绕之患。

○智空

    唐晋陵郡建元寺僧智空,本郡人,道行闻于里中,年七十余。一夕,既阖关,忽大风雷,若起于禅堂,殷然不绝,烛灭而尘坌,晦黑且甚,檐宇摇震。矍然自念曰:“吾弃家为僧,迨兹四纪。暴雷如是,岂神龙有怒我者不然,有罪当雷震死耳。”既而声益甚,复坐而祝曰:“某少学浮屠氏,为沙门迨五十余年,岂所行乖于释氏教耶不然,且有黩神龙耶设如是,安敢逃其死!傥不然,则愿亟使开霁,俾举寺僧得自解也。”言竟,大声一举,若发左右,茵榻倾糜,昏霾颠悖。由是惊慴仆地。仅食顷,声方息,云月晴朗。然觉有腥腐气,如在室内,因烛视之,于垣下得一蛟,皮长数丈,血满于地。乃是禅堂北有槐,高数十寻,为雷震死,循理而裂,中有蛟蟠之迹焉。

○百丈泓

    唐河东群东南百余里有积水,谓之“百丈泓”。清澈,纤毫必鉴。在驿路之左,槐柳环拥,烟影如束,途出于此者,乃为憩驾之所。大和五年夏,有徐生自洛阳抵河东,至此水,困殆既甚,因而暂息,且吟且望。将午,忽闻水中有细声若蝇蚋之噪,俄而纤光发,其音稍响,輷若击毂,其光如索而曳焉。生始异之,声久益繁,遂有雷自波间声,震光为电,接云气。至旅次遽话其事,答曰:“此百丈泓也。岁旱未尝不指期而雨。今旱且甚,吾师命属官祷焉,巫者曰:‘某日当有甚雨。’果是日矣。”

○杨询美従子

    唐御史杨询美居广陵郡。従子数人皆幼,始従师学。尝一夕,风雨雷电震耀,诸子俱出户望,且笑且詈曰:“我闻雷有鬼,不知鬼安在,愿得而杀之可乎?”既而雷声愈震,林木倾靡。忽一声轰然,若在于庑,诸子惊甚,即驰入户,负壁而立,不敢辄动。复闻雷声若大呵地吼,庐舍摇动,诸子益惧。近食顷,雷电方息,天月清霁,庭有大古槐,击拔其根而劈之。诸子觉两髀痛不可忍,具告询美,命家僮执烛视之,诸髀咸有赤文,横布十数,状类杖痕,似鬼雷之所为也。

○韦思玄

    宝应中,有京兆韦思玄,侨居洛阳。性尚奇,尝慕神仙之术。后游嵩山,有道士教曰:“夫饵金液者,可以延寿。吾子当先学炼金,如是,则可以肩赤松、驾广成矣。”思玄于是求炼金之术。积十年,遇术士数百,终不能得其妙。后一日,有居士辛锐者,貌甚清瘦,愀然有寒色,衣弊裘,叩思玄门,谓思玄曰:“吾病士,穷无所归。闻先生好古尚奇,集天下异人方士。我故来谒耳,愿先生纳之。”思玄即止居士于舍。其后居士身疾,痈尽溃血且甚。韦氏一家尽恶之。思玄尝诏术士数人会食,而居士不得预。既具膳,居士突至客前,溺于筵席上,尽湿,客怒皆起,韦氏家僮亦竞来骂之。居士遂告去,行至庭,忽亡所见。思玄与客甚异之。回视其溺,乃紫金液也,奇光璨然,真旷代之宝。思玄且惊且叹。有解者曰:“居士,紫金精也。徵其名氏,信矣。且‘辛’者,盖‘西方庚辛金’也。而‘锐’字,‘兑’従金,‘兑’亦西方之正位。推其义,则吾之解若合符然。”

○李员

    进士李员,河东人也,居长安延寿里。元和初夏,一夕,员独处其室,方偃于榻,寐未熟,忽闻室之西隅有微声,纤而远,锵然若韵金石乐,如是久不绝。俄而有歌者,其音极清越,泠泠然,又久不已。员窃志其歌词曰:“色分蓝叶青,声比磬中鸣。

  七月初七日,吾当示汝形。”

  歌竟,其音阕。员且惊且异,朝日命家僮穷其迹,不能得焉。是夕,员方独处,又闻其声,凄越且久,亦歌如前。词竟,员心知为怪也,默然异之。如是凡数夕,亦闻焉。后至秋,始六日,夜有甚雨,隤其堂之北垣。明日,垣北又闻其声,员惊而视之,于北垣下得一缶,仅尺余,制用金成,形状奇古,与金之缶甚异。若翳其光,隐然有文,视不可见,盖千百年之器也。叩之,则其韵极长。即命涤去尘藓,方可读之,字皆小篆书,乃崔子玉座右铭也。员得而异之,然竟不知何代所制也。

○虞乡道士

    虞乡有山观,甚幽寂,有涤阳道士居焉。大和中,道士尝一夕独登坛望,见庭忽有异光,自井泉中发。俄有一物,状若兔,其色若精金,随光而出,环绕醮坛。久之,复入于井。自是每夕辄见。道士异其事,不敢告于人。后因淘井,得一金兔,甚小,奇光烂然,即置于巾箱中。时御史李戎职于蒲津,与道士友善,道士因以遣之。其后戎自奉先县令为忻州刺史,其金兔忽亡去,后月余而戎卒。

○吕生

    大历中,有吕生者,自会稽上虞尉调集于京师,既而侨居永崇里。尝一夕,与其友数辈会食于其室。食毕,将就寝,俄有一妪,容服洁白,长二尺许,出室之北隅,缓步而来,其状极异。众视之,相目以笑。其妪渐迫其榻,且语曰:“君有会,不能不命耶何待吾之薄欤!”吕生叱之,遂退去,至北隅乃亡所见。且惊且异,莫知其来也。

  明日,生独寤于室,又见其妪在北隅下,将前且退,惶然若有所惧。

  生又叱之,遂没。明日,生默念曰:“是必怪也。今夕将至,若不除之,必为吾患不朝夕矣。”即命一剑置其榻下。是夕,果自北隅徐步而来,颜色不惧,至榻前。生以剑挥之。其妪忽上榻,以臂揕生胸,余又跃于左右,举袂而舞。久之,又有一妪忽上榻,复以臂揕生。生遽觉一身尽凛然,若霜被于体。生又以剑乱挥,俄有数妪亦随而舞焉。生挥剑不已,又为十余妪,各长寸许,虽愈多而貌如一焉,皆不可辨,环走四垣。生惧甚,计不能出。中者一妪谓书生曰:“吾将合为一矣,君且观之。”言已,遂相望而来,俱至榻前,翕然而合,又为一妪,与始见者不异。生惧益甚,乃谓曰:“尔何怪,而敢如是挠生人耶当疾去。不然,吾求方士,将以神术制汝。汝又安能为耶!”妪笑曰:“君言过矣。若有术士,吾愿见之。吾之来,戏君耳,非敢害也,幸君无惧。吾亦还其所矣。”言毕,遂退于北隅而没。明日,生以事语于人。

  有田氏子者,善以符术除去怪魅,名闻长安中,见说,喜跃曰:“是我事也。去之若爪一蚁耳。今夕愿往君舍且伺焉。”至夜,生与田氏子俱坐于室,未几,而妪果来至榻前。田氏子叱曰:“魅疾去。”妪扬然其色,不顾左右,徐步而来去者久之,谓田生曰:“非君之所知也。”其妪忽挥其手,手堕于地,又为一妪,甚小,跃而升榻,突入田生口中。田生惊曰:“吾死乎?”妪谓生曰:“吾比言不为君害,君不听。今田生之疾果何如哉然亦将成君之富耳。”言毕又去。明日,有谓吕生者:“宜于北隅发之,可见矣。”生喜而归,命家僮于其所没穷焉,果不至丈,得一瓶,可受斛许,贮水银甚多。生方悟其妪乃水银精也。田生竟以寒怵而卒。

○严生

    冯翊严生者,家于汉南。尝游岘山,得一物,其状若弹丸,色黑而大,有光,视之洁彻,若轻冰焉。生持以示于人,或曰:“珠也。”生因以“弹珠”名之,常置于箱中。其后生游长安,乃于春明门逢一胡人,叩焉而言:“衣橐中有奇宝,愿有得一见。”生即以“弹珠”示之。胡人捧之而喜曰:“此天下之奇货也,愿以三十万为价。”曰:“此宝安所用而君厚其价如是哉!”胡人曰:“我,西国人。此乃吾国之至宝,国人谓之‘清水珠’,若置于浊水,泠然洞彻矣。自亡此宝且三岁,吾国之井泉尽浊,国人俱病。故此越海逾山,来中夏以求之。今果得于子矣。”胡人即命注浊水于缶,以珠投之,俄而其水澹然清莹,纤毫可辩。生于是以珠与胡,获其价而去。

○玉清三宝

    杜陵韦弇,字景昭。开元中,举进士第,寓游于蜀。蜀多胜地,会春末,弇与其友数辈为花酒宴,虽夜不殆。一日,有请者曰:“郡南去十里有郑氏亭,亭起苑中,真尘外境也。愿偕去。”弇闻其说,喜甚,遂与俱。南出十里,得郑氏亭。端空危危,横然四峙,门用花壁,砌用烟矗。

  弇望之,不暇他视,真所谓尘外境也。使者揖弇入。既入,见亭上有神仙十数,皆极色也,凝立若伫,半掉云袂,飘飘然。其侍列左右者亦十数。纹绣杳渺,殆不可识。有一人望弇而语曰:“韦进士来。”命左右请上亭。斜栏层去,既上且拜。群仙喜曰:“君不闻刘、阮事乎今日亦如是。愿奉一醉,将尽春色。君以为何如?”弇谢曰:“不意今日得为刘、阮,幸何甚哉!然则此为何所女郎又何为者愿一闻知。”群仙曰:“我,玉清之女也,居于此久矣。此乃玉清宫也。向闻君为下第进士,寓游至此,将以一言奉请,又惧君子不顾,且贻其辱,是以假郑氏之亭以命君,果副吾志。虽然,此仙府也,虽云不可滞世间人,君居之,固无损耳。幸不以为疑。”即命酒乐宴亭中。丝竹尽举,飘然泠然,凌玄越冥,不为人间声曲。酒既酣,群仙曰:“吾闻唐天子尚神仙,吾有新乐一曲,曰《紫云》,愿授圣主。君,唐人也,为吾传之一进,可乎?”曰:“弇,一儒也。在长安中,徒为区区于尘土间,望天子门且不可见之,又非知音者,曷能致是?”群仙曰:“君既不能,吾将以梦传于天子可也。”又曰:“吾有三宝,将以赠君,能使君富敌王侯,君其受之。”乃命左右取其宝。始出一杯,其色碧,而光莹洞澈,顾谓弇曰:“碧瑶杯也。”又出一枕,似玉,微红,曰:“红蕤枕也。”又出一小函,其色紫,亦似玉,而莹澈则过之,曰:“紫玉函也。”已而皆授弇。弇拜谢别去。

  行未及一里,回望其亭,茫然无有。弇异之,亦竟不知何所也。遂挈其宝还长安。明年下第,东游至广陵。因以其宝集于广陵市。有胡人见而拜曰:“此天下之奇宝也。虽千万年,人无得者。君何得而有?”弇以告之,因问曰:“此何宝乎?”曰:“乃玉清真三宝也。”遂以数千万为直而易之。弇由是建甲第,居广陵中为豪士,竟卒于白衣也。

○三宝村

    扶风县之西南,有三宝村。胡老相传云:“建村之时,有胡僧谓村人曰:‘此地有宝气,而今莫得之,其启发将自有时耳。’村人曰:‘是何宝也’曰:‘此交趾之宝,数有三焉。’故因以“三宝”名其村,盖识其事。

  开成元年春,村中民夜梦一丈夫者,黑簪帻,被广袂之衣,腰佩长剑,仪状峻古,谓民曰:“吾尝仕东汉,当光武时,与飞将马公同征交趾,尝得南人之宝。其后马公遭谤,以为多掠南货,尽载以归。光武怒,将命索其家。吾惧且及祸,故埋于此地。”言未讫而寤。民即以所梦具告于邻伍中。

  是岁仲夏夕,云月阴晦,有牧竖望见西京原下炯然有光,若曳练焉,久而不灭。牧竖惊,告其父,即驰往视之,其光愈甚。至明夕,亦然。于是里人数辈,夜寻其光,俯而观之,其光在土而出,若焰薪火。里人乃相与植榫以表之。其明日,携锸具,穷表之下,深约丈余,得一金龟,长二寸许,制度奇妙,代所未识。又得宝剑一,长二尺有四寸;又得古镜一,径一尺余。皆尘迹蒙然。里人得之,遂持以诣县。

  时县令沛国刘随得之。发硎,其剑澹然若水波之色,虽利如切玉,无以加焉。其长二尺四寸者,盖古以八寸为尺,乃古三尺。其镜皆文迹繁会,有异兽环绕镜鼻,而年代绵邈,形理无缺。乃命磨莹,其清若上水之洁,真天下之奇宝也。县令刘君曰:“此为古之珍玩,宜归王府,可与天球、和璧,焜耀于上庠。”遂缄胶其事闻岐阳帅,愿表献天子。时陈君亦节度岐陇,得而爱之,因有其宝。由是人无知者。